「阿嬤呢?」拎過行李後,我左右張望了一下,開口提問:「又跑去誰家閒話家常啦?」
爸聳聳肩,挑挑眉頭,露出不知道的表情說:「反正時間到了,妳阿嬤自己就會回來啦。」
「叫阿嬤出來競選里長啦!她跟左鄰右舍的感情那麼好,對這裡的大小事情都瞭若指掌,又那麼愛管閒事,不出來選個里長,實在很對不起大家,爸,你有沒有這樣覺得?」
「沒有啦!」爸爸失笑的說:「只有妳才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
回房間換好居家服,又洗過手後,走到餐廳,還是沒見阿嬤蹤影。
「我去找阿嬤好了,大家一起吃飯才熱鬧嘛。」我說。
「妳肚子餓了就先過來吃啦,阿嬤有時候跟別人聊一聊就會在別人家吃飯,不用擔心她。」
爸爸指指飯桌上,我的專屬座位前那碗冒著熱氣的白米飯,揚著聲說。
「我肚子還不餓啦!沒關係,我先出去晃晃,如果沒遇到阿嬤,我會先回來。」
大概是從小就被灌輸吃飯要先請長輩上桌才能開動的觀念,所以要叫我先坐下來,不等阿嬤就吃飯,心裡就是感覺奇怪。
初秋的台南傍晚,沈悶的空氣中,還有幾分褥夏的暑氣,悶熱的晚風吹來時,能聞到鹹鹹的海水味,混雜著不知道是誰家種的桂花香氣,那是我記憶裡的鄉愁。
我沿著看上去像是新舖好的柏油路邊慢慢走,感受家鄉的氣味,突然有了想哭的悸動。
明明就那麼近哪,只要四個鐘頭的車程就能到的地方!卻成了我即使是受傷或想念,仍不願意驅車回來的地方。
「膽小鬼!江子淇,妳就是膽小鬼!一個不願意去面對事實、不想對自己誠實的膽小鬼!」
忘了是第幾次跟吳呈昊吵架時,他這麼對我說過。
我還記得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情,一種像是再怎麼溝通也沒有用的放棄表情,還有他眼底深深的絕望,都是那麼深刻地拓印在我的記憶裡。
在那之後,我們又吵了幾次,雖然他沒再罵過我是膽小鬼,但那三個字卻像魔咒一般,緊緊地箍住我,每每吵架時,就會跑出來掐住我的呼吸,讓我難受;於是我開始學會用倔強與好強來掩飾自己的膽小,好像只有這麼做,才能讓自己看起來無敵。
多年之後,再回過頭去看那些曾經,才知道,那時除了無知,還很幼稚。
雖然這些年,我已經能夠用坦然的心情來面對自己,能夠試著跟心底深處的那個自己誠實對話,但偶爾,還是會碰到生命中不能跨越的樊籬。
比如,這個充滿記憶的地方,我的家鄉。
因為心裡還藏有許多不敢觸碰的傷口,雖然那些密密麻麻的痛處早已不再流血了,但不流血不代表不痛,偶爾輕輕撫過時,仍然會有欲淚的衝動。
若紜問過我,為什麼不願意回來這裡走走,看一看這個擁有我們美好童年回憶的地方。
我那時沒有馬上回答,她卻能立即明白我的掙扎。
「因為吳呈昊?」
面對她一語道破的提問,我沒有任何回應。
「可是他已經去美國了,不是嗎?妳根本就不用擔心回去會遇到他!」
「就是……就是因為遇不到,才更不想回去呀!那種明知會絕望的期待,我不想要再擁有了……那裡有好多好多的回憶,可是,回憶越多越滿,一觸及,心就會越痛越傷,那種絕裂的痛楚,我也不想再擁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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