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我們二個人安靜的走在開滿名叫咸豊草的白色小花綴滿整條路邊的小徑上,路旁被夕陽照得一片橘紅的稻田,在黃昏時刻意外地充滿浪漫氣息。

 

    不過因為已屆晚餐時間,沿路飄香的飯菜味,卻破壞氣氛地弄得我的肚子老實不安份的咕嚕作響。

 

    蘇昱帆堅持送我回家。

 

    「反正又不遠,順路嘛。」他說。

 

    但事實上,他家距離我家還是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不過他堅持可以在陪我到我家後,再自行走路回他家。他說,就當作是散步,順便可以邊走邊背誦英文單字,他還說走路有種神奇功效,彷彿可以平靜人心,對於思考有很大的助益。

 

    我懷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欣喜與緊張,悄然地走在蘇昱帆身旁,聽他勻稱規律的呼吸聲,會給人一種平靜的安心。

 

    村子裡一到晚飯時刻,路上幾乎就沒什麼人,沿路只能聽見我們步伐一致的腳步聲,伴隨路邊草叢裡傳出來的不知名的昆蟲鳴叫聲。

 

    「妳最近好像…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正當我在心裡躊躇著是不是該開口說些什麼,好打破這種膠著的氛圍時,蘇昱帆倒是率先開口了,而且一開口就丟出一個讓我險些接不住招的話題。

 

    我登時張大眼,掉過頭去時,觸目所及的,是他一臉和煦的笑,和躲在深邃眼底的關心。

 

    「好幾次看妳的眉毛就像這樣…」蘇昱帆用右手姆指跟食指捏住二邊眉頭,把它們往眉心擠,擠出皺折後,輕輕淺笑:「都皺在一起喔。」

 

    「真的嗎?」我訝異地看著他,左手食指下意識地撫了撫眉心。

 

    糟糕!不知道我皺眉的模樣有沒有很醜!我可不希望自己在蘇昱帆眼中,是那種成天愁眉不展的女生,那會讓自己的形象扣分的。

 

    蘇昱帆嘴邊依然擒著笑,溫和的聲音像春天的微風般,拂過耳畔:

 

    「如果有什麼心事找不到人說,其實我…也可以當妳的垃圾桶喔。」

 

    我的心臟在聽見那些話的一瞬間,用力地揪緊了幾秒鐘,眼睛緊緊地盯住說出那句話後,顯得有些侷促又靦腆,還拚命搔著頭傻笑的蘇昱帆,然後一股酸酸的甜,就這麼在體內拓散開來,隨著身體裡的每個細胞裡,四處漫延。

 

    可不可以就這麼私心的把那些動人的耳語當成是一篇美麗的告白?可不可以在這一秒鐘的時間裡,自私的把蘇昱帆當成是我個人的所有品?

 

    如果我跟他,終究只能是二條平行線,那至少是不是可以讓那些話,和蘇昱帆靦腆溫和的沈潛笑容,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裡,每當孤單寂寞的時候,就能拿出來細細溫習,告訴自己曾經有這麼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在夕陽餘暉中,默默的關心注意過我。

 

    「沈若紜妳、妳怎麼了?」

 

    「啊?」

 

    我用力眨眨發酸發痛的眼睛,望進蘇昱帆略顯擔憂的眼底,才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眼前已經一片朦朧。

 

    「啊,沒事沒事。」蘇昱帆怔忡的表情好像一時之間無法回復過來,我連忙用手指滑過眼皮,擠掉嚇到蘇昱帆那層薄薄的淚,還不忘跟他解釋:「只是很感動啊,我想不到你會這麼關心我嘛。」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快自然,試圖平反前些日子不小心展露出來的那種愁雲慘霧面容,我可不希望在日後,每當蘇昱帆想起我時,就把我的身影跟「憂鬱」劃上等號。

 

    蘇昱帆聽我這麼說,先是一楞,隨即一張臉又笑開來,什麼話也不說地繼續往前走,眼睛只看著前方的路,我連忙跟上腳步,走在他身旁,他安靜了大約半分鐘後,才開口說:「其實我以前是個很孤僻的人喔。」

 

    我沒料想他會這麼說,所以下意識的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他含笑的神色並沒有絲毫改變,平淡的語氣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溫和沈著的模樣跟一般浮躁衝動的高中生並不一樣,有種超脫年齡的成熟氣質。

 

    「很小的時候,我就沒有媽媽了,並不是媽媽死了喔!是因為爸爸不愛她,把她打跑了,所以我的童年並不是那麼快樂,也沒有什麼玩伴,一直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我爸是大學教授,教經濟學的,雖然留過學,但某個部份很死腦筋,媽媽離開後,他的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每一任我都不喜歡,不是太風塵就是一臉尖酸刻薄樣,每個我看了都討厭,還好我爸並沒有再婚的打算,所以我也就不用太擔心會有後母會虐待我……」

 

    「不過這些年,我爸在他授課的學校裡,發生了一些事,我想這些傳言你們應該都有聽過吧?不過我爸發生的那些事,可能遠比你們聽到的版本更嚴重,至於是什麼,我也不是很方便說,總之啊……我爸就是那樣的人,發生那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之前事情沒鬧得這麼大,他就以為能夠粉飾太平,沒想到這次總算讓他踼到鐵板了。」

 

    「蘇昱帆你…你是不是很不喜歡你爸?」

 

    我怯怯地趁他終於稍歇口氣時,抓住機會開口,雖然他依然是一副淺淺的雲淡風輕,但在談論到他爸爸時,語氣卻有不容忽視的輕蔑和不滿。

 

    「大概是吧。」

 

    蘇昱帆不驚訝也不隱瞞,淡淡的說:

 

    「雖然他並不會打我,不過卻總是說一些讓我難堪的話,好像我並不是他生的小孩一樣,那些話對那時的我來說,是很沈重的,我常有種被他言語暴力的感覺,以前不懂,但漸漸長大後,就知道那是一種對自尊最嚴重的傷害,尤其是當你很祟拜這個人的時候。」

 

    蘇昱帆的話,像石頭一般,沈甸甸地擱在我的胸口,壓迫著我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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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unr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